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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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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22 22:4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主题: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作者:蝴蝶的残骸



  蝶儿,吃饭了。
  我的外婆在楼上叫我,我抬起头来,看到阳台上微风中,外婆略显清瘦的身影,越来越近的北风将满头白发吹得有些纷乱,松弛的皮肤上堆起一道道皱纹,在阳光下习惯地眯起眼睛。见我抬起头,外婆用已经爬满老人斑的手按住头发,墨绿色的衣角在风中一翻,进去了。
  庭院里,一群金发碧眼,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嬉笑追逐着从我身边跑过。夕阳的光照一点一点淡下去。
  蝶儿,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恍惚就是在昨天,不管我是在哪里,在庭院后面的小花园里跳皮筋,还是在楼顶默默看天,这声音总是能穿透许多无形的障碍,准确地传过来,然后,以一只无形的手牵着我的耳朵往回走。二十二年仿佛就是不经意间的一瞬,当年那个快乐、倔强,整天乱蹦乱跳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学业完成,即将踏入社会,而当年那个年轻,温柔的母亲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敏锐,严厉的中年妇人。
  我从宽大的藤椅上不情愿的站起来,穿过地上青砖铺就的小径慢慢往楼上走。风是真的凉了起来,如一只柔软、干爽的少女的手,穿过我长长的裙裾,轻轻地悄悄地在我的身上抚一下,缩回去,再抚一下。久违了的秋天金色鱼鳞般的云层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太阳干干净净地挂在这金色鱼鳞的尽头,安静地一点一点往下坠,就像一个老人,饱经沧桑之后,坐在一棵老榕树底下,心境平和,等待着生命之光一点一点从眼角褪去。
  这是在加拿大T城,外公的家里。
  我像熟悉自己全身每一根骨头一样熟悉秋天的傍晚,久违的秋天的落日,我心情沉重地在外婆家楼下的花园小径上慢慢行走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盆栽在我身旁沉默地枯萎着,它们已经过盛放的季节;中间作为隔离的花架上,几盆叫不出名来的花开得正灿烂,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地伸展着;紫色的花藤则攀着花架顺着围墙爬到了二楼的阳台上,与新来的北风温柔地嬉戏着。现在,我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T城秋天的阳光温柔而无比热烈地拥抱着我,在北风懒洋洋的抚慰下,我总是昏昏欲睡,终日沉浸在梦境与现实的甜蜜的边缘。
  有时候,我会将我现在的生活和我曾经有过的梦想混淆,一个农庄或者一间有着古老天井的乡村小屋;院子前面有自己开出的菜地,有四时时令的鲜蔬,青的辣椒,红的西红柿,紫的茄子,争奇斗艳;后面是有着大片竹林的小花园,各种各样知名和不知名的花和草衰荣更迭,一年四季春色不断;盛夏的午后,一只有着金色光滑的毛皮小狗和孩子们在花园中高声尖叫着追逐嬉戏,风把他们的声音送进窗口,覆盖在沙发上合眼小憩的微笑的妈妈脸上,有时候,当梦想占尽上风的时候,我也会想起新,柔软的黑发在额角舞动,淡淡的眉头微皱,两只手臂形成起落有致的弧形,身体一点一点前倾,倾到尽后又突然向后仰起。它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是如此的挥之不去。我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梳理我混乱的思绪,我悲哀地发现,在过去的一年的恋爱中,我一直爱着的其实只是我脑中的这个影像,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新的时候。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会走这样一条路,会有今天这样的一个结果。
  今天吃饭的人空前地多起来,两个表哥带着孩子都齐齐地来了,餐桌前坐得满满的,我想起今天是周末,我放了一首赵传的歌:“很多人,像我一样,一个人走;很多人,像我一样,走了很久很久……“厨房里,舅妈和表嫂在热火朝天的烧着菜;餐桌边,两个表哥一边喝酒,一边大声交流着彼此的内部信息,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台上的手机响了,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只有赵传仍在沉闷地唱着:“可不可以和我有一个家,可不可以就在这里停下….”
 
  我拿起手机,是格非打来的,他告诉我他打算近两天去加州,开拓公司在那里的业务,问我关于他上次提的那个建议有没有考虑好,我笑说考虑好了,我不打算去了。
  放下电话,我发现我的外婆正一脸担心的站在我的身旁在看着我,舅舅见状忙说:吃饭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外婆在我身边坐下,慢慢地把菜挟到我碗里说:蝶儿,我知道你很担心,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好吗?外婆不想看到你现在的不快乐的样子。
  我说我会考虑,然后我将碗轻轻向前一推,拿上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我这一年来一定伤透了妈妈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父母之间出现了代沟。是的,我从小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自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他们眼中的宝贝,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养成我浪漫且又刁蛮的个性。除了那些手至擒来的功课,我终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小学、中学、大学、直至现在,幻想始终伴着我,最初是需要,后来则成了习惯。它们大段大段地在我的脑海中重复演绎着,一段寄托在现实某个人身上的浪漫爱情故事,不经意间一个飘忽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手势,一段随意的肌肤与肌肤的接触,它们充斥着我日常生活的每一个段落,慢慢地渗透到我的骨子里去,我的眼神因为这虚拟的幻想而终日微笑着,这微笑加上我苍白的面色和幽闭的神情有效地拉开了我与周围人的距离,我丝毫不受惊扰地将我的幻想延续了下来。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着离开我的家,离开过份溺爱我的父母,摆脱他们为我所作的一切安排,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梦中的王子骑着白马来接我去他温暖的王宫。但我又深知现实的艰难与不测,我如一条冬眠的蛇一样,把冰冷的身体深藏进温暖的地底下,在一日比一日强烈的幻想中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是的,那一天,它后来真的来了,紧接着,许多东西都跟着来了。它们接连到来,在我狭小的空间里拥挤着,冲撞着,将原来的秩序敲打得支离破碎。
  那一年,我二十岁。
  那一年,我遇到了新

  柔软的黑发在额角舞动,淡淡的眉头微皱眼神专注地凝视着某个实质的或虚拟的地方,两只手臂形成落错有致的弧形,身体一点一点前倾,倾到尽后又突然向后抑起。我耳边响起的是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f小调,作品5号。那是在w音乐学院,新的个人钢琴演奏会。那时,我坐在台下前排,音乐的激情和演奏者的激情是如此强烈融为一体,它们唤醒我体内深藏已久的某种东西,让我悄然泪下。一曲终了,老乡们一定要我去送花给演奏者,我摇了摇头,拒绝了。无奈,与我坐在一起的兰只好跑上台,将一束绢花献给了新,在舞台暗淡的灯光下,在众多鲜艳无比,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鲜花的衬托下,绢花上虚假的水滴像舞女的眼泪,它们剌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这样的鲜花并不适合他。
  在记忆面前,时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不管过去了多长时间,不管这时间的阴影有多浓重,它总是抹不去深刻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演奏会结束之后,大家一定要去新的宿舍,我不能再拒绝了。拥挤的男生宿舍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人,其中不乏音乐学院那些美丽,活泼的女孩子。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我的老乡和他说几句话后道别。宿舍里的人渐渐少去,而我也早已厌倦了,正准备转身离去,新抬头对我们喊着,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打发走了剩余的人,他抓起一件灰色的大衣披上,兴奋而略有些疲惫地笑着对我们说走吧。
  我们走在音乐学院的林荫道上,深秋的老北风已有些不安分起来,呼呼地低声吼叫着,把路两旁黑黝黝的树影拨弄来拨弄去,在酝酿情绪,男生们大声说笑着走在前边,我和一个老乡的女友安静地走在后面,很快我的单薄的衣服就抵不住深秋的寒气和已经有些剌骨的北风。因为是突然被老乡拉来听音乐会的,我毫无准备,也没想到晚上的气温和白天会有如此大的温差。我像一片树叶一样秋风中不禁有些颤抖了。新这时突然转过身来,摸摸我身上的衣服说,你穿得太少了,然后他很自然地将我拉近他,打开他的大衣将我围进去,一股陌生的温暖的气息迅速包围了我,末了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其它的人,我这么做不会有谁有意见吧?其它的人都哄笑说没有没有,他转过身来,隔着大衣搂紧了我,笑道说,你有些瘦噢,倒像是我妹妹。我的同乡们都笑了,他们知道他没有妹妹,可我却信以为真,从他的大衣里努力探出头去,问,真的吗?她多大了?
  那个二十岁,像初秋的花朵一样美丽而苍白地开放着的二十岁,我第一次接触到异性如此温暖的怀抱。新高大的身体散发着男性源源不绝的热力,它们穿透我的肌肤,进入我的胸腔,和我那微弱的心脏应合着,一起跳跃着。那陌生的温暖的异性气息,他那共鸣腔极重的浑厚的声音,它们在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环绕着,回旋着,仿佛一支大提琴的中音部,深沉无比地奏着和弦。我真切地感受到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渴望过的东西,温暖的手势,肌肤与肌肤的接触,飘忽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它们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再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令人窒息般的强烈,不知所措而浑身颤抖。
  如果只是这样该有多好,如果以后的一切都不再发生,说不定这一个深秋的夜晚只会成为我记忆中一段刻骨铭心的怀念,更加美丽、纯粹而温暖。也许从一开始即是错,我根本就不应当接受老乡的邀请去听这一场毕业演奏会,那天我的宿舍楼下正等着几个心怀叵测但目标一致的男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填补我感情世界的这段空白。
  很夜了,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眼睁睁地看着月光透过薄纱的窗帘,一点一点把夜色从房间里挤出去,窗外,树的影子也溜进来,伴随着一点风,像个精灵一样,在我的窗上跳舞。外婆轻轻地走进我房间,给我盖了盖被子,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如果我一开口,外婆一定又是劝我不要再和妈妈生气了,要我回家。
  和新的恋爱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母亲不允许我们继续交往。我的任性升级了我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我一直住在学校里,不肯回一次家,直到大学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专门从北京赶来的新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告诉我,他的出国签证已经拿到,条件是与我分手,这是他答应妈妈的,下个月就要走了,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一时呆住了,沉默了好久后,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他,你已经决定了吗?新拉起我的手说:蝶儿,你会遇到比我好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失去家庭,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盯了他好久好久。转身冲出了校门。
  爸爸接到我泣不成声的电话,连夜从北京赶回。二十天后,我踏上了飞往拿加大的航班。没有人知道我的去向,包括新,我就这样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一年了,我拒绝听妈妈的电话,我用一层茧把自己深深的包裹起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我不去管任何的事,我沉浸在自己的虚拟世界中,直到昨天,外婆告诉我妈妈生病了,已经住院一个月了。为了我顺利的考完最后的两个学科,她一直不让外婆告诉我,我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回到房间,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还会有泪,我不去管它,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很痛,此刻我的心里好希望听到妈妈的唠叨声,一年来,我的睡梦里一直充斥着各种声音,如同秋天的落叶,迷离的眼神,温暖的手势、缠绵的哭泣、雨中的奔跑、难眠的暗夜,救护车红色的飞驰和鸣叫、支离破碎的星空、阴湿的青苔一样时常在我的睡梦中出现,它们像一群愤怒的机体,吼叫着飞过,划过彩虹般的拱形,试图维持一片清爽的天空,但是真的彩虹,我从来就不曾见过的真的彩虹,它永远不会出现,它们飞过,留下一道虚假的拱形,在没有太阳的纷乱的天空,它们不会有一星半点彩虹的折光。
  躺在床上,周围还是逼人的黑和暗。我看到彩虹远去的身影。静下心来细想自己那二十岁时的爱情,固然有母亲的因素在内,但如果是真正的成熟了的爱情,会因为这些外力而毁灭了吗?
  T城的日子里,我的外婆陆陆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以前的故事,我不禁惊讶于外婆的记忆力,她对四十几年前的母亲儿时的趣事及二十年前父亲在母亲不容商量的坚持下,在手术通知单上颤抖的填上保住婴儿的签字的所有往事。甚至一点小小的细节也记得是如此的清楚,外婆摸着我的头回答我的疑问说,因为我是母亲。此刻我理解了,从踏出国门起,我就始终不肯原谅我的母亲,但母亲对我的关怀却时时刻刻没有停止过。我以为我已经变得铁石心肠,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再流泪了,但母亲生病的消息还是让我悄然泪下。血浓于水,这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十月九日,我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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