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创造女人

化蝶

上帝总穿一件中世纪苦行僧最流行的灰斗篷，斗篷里掉出半张胡子拉茬的小白脸，那赤裸的皮肤寒意砭人。看不见他的眼珠子，我猜那里可能是两个黑洞，以每秒钟两万毫米的角速度绕眼轴旋转。有时候我以为他是白化病和眼球震颤症的双重患者。那件灰斗篷从没见洗过，却干净得就像刚从织机上撤下来似的，各大洗涤公司都争相拉他去做广告，我想大概他就靠这个维生吧。
　　
　　上帝总是对我说，孩子，你应该感到幸福，因为我与你同在。他说这话的原因兴许是我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倘若你盯着它看，你便会觉得自己不停的下坠、再下坠。于是人们会说，看哪，这孩子多忧郁啊。
　　
　　地铁面包房老板的女儿就因为这双忧郁的眼睛爱上了我，每天午夜收摊前，她总会塞一堆面包给我。我家是地铁应急通道旁废弃的那个电话亭。它高二米，面积一平方米左右，玻璃钢面板打制，外头的大垃圾箱，当作我的专用沙发。她穿一双钉了钢钉的高跟鞋，“逗她逗她”的声响在午夜里显得特别刺耳。于是这时候我会从美梦中苏醒，伸个长长的懒腰，坐在沙发上等她。虽说这面包有时是过期的，甚至长了霉，我还是满怀了幸福——我深深感到，这是爱人的恩惠。
　　
　　有一次我差点为她的痴情葬送了性命。大约三个月前，那天晚上我在等她给我送好吃的，没料到她父亲来找我，还带了几个男人，手里都拿着啤酒瓶。她父亲一张口就道，小子，你多大了？他不是很客气，但我知道他一向如此，于是我就回答，20啦，你这么问，是不是想把女儿嫁给我？我有些窃喜。她父亲大概喝多了酒，一跳足有三尺高，才20就懂得勾引我女儿，还把肚子搞大，哈你小子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小的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可碎玻璃片扎入肌肉时，我还是感到了幸福的眩晕。多好的姑娘啊，甘冒清誉扫地的风险，竟说我是孩子的爸。我以后一定要努力挣钱，把孩子养地胖胖的，别再象我这么弱不禁风。想着想着我就睡过去了。
　　
　　那是个转折。
　　
　　一切都是雪白的，除了天空。白色的花儿，白色的星星，白色的河水，白色的眼睛。那是上帝的眼睛，我就躺在他的灰斗篷里。上帝的震颤症好了，没有瞳仁的眼球注视着我，流出一种叫做欣喜的圣水。他说，孩子，你醒了。
　　
　　我掀开白色的床单，赤足站着。空旷的库房里有十二架钢床，那上面还躺着十一个冰冷的我，我发现他们都和我一样的赤裸与苍白。制冷机将冷风打在我身上，沉眠了二十年的男根和汗毛同时竖立——从那时起，它就不打算再入睡。我向大门走去，身上的寒霜簌簌跌落，将水泥地板打得坑坑洼洼。拍门。
　　走廊上挤满了人，他们用敬畏的眼神接待我。我前行，他们始终保持相同的距离，目光停留，他们便战战兢兢。于是我笑。这时一个女人向我走来，用白大褂把我包进她的办公室，人们叫她护士长。她说你坐。我仍旧站着，我不能让男根单独立着，怕它寂寞。她指着我的下体说，孩子，看来你这里生病了，我来拯救吧。于是她带我进入她的药房。那四季如春温暖的蛇穴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前进，令我有一种喷薄的欲望。我激动万分。她说孩子，你想哭就哭吧。于是男根和我都哭了。
　　
　　她带我回家，每天用药房给我治病。我的生活变得特有规律，不愁吃、不愁穿，还不用逃避巡警，渐渐男根就更不容易哭了。她说我天生异禀，这病实在太严重，她得找人帮我治。过几天果然就有一些女医生给我看病。
　　
　　她们长得大不相同，有高有矮有丰满有消瘦，但都随身带了一个药房。有的比较干燥，有的十分湿润，有的体积很大很空旷，有的道路狭窄难以进入。我总能逗她们开心。开始时还是一个个单独出诊，一天一两次，护士长说非得下大力气，才能治好我的病。后来有时候就会有几个医生一起会诊，轮流给我治疗，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奇怪的是她们给我治病，反倒会送我一些小礼物，手镯、戒指、项链现金什么的，这常常令我不安。她就笑着说，傻孩子，医生们都喜欢你，担心你的病好呢。你就收下吧。
　　
　　有一天睡着后我问上帝，从前只有一个面包房的女孩喜欢我，为什么现在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我了呢？上帝回答，孩子，我老了，再也分不清这世上的一切。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去外面探个究竟吧。后来我就离开她的家。
??外面的世界很大，但和护士长家区别很小。每一个女人都喜欢我，她们亲昵地叫着我总经理，有的还整个人贴着我，象一张粘蝇纸。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她们不再给我治疗，却总让我帮她们看病，让我把她们的药房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我开始喜欢这份奉献的职业，喜欢看见她们开心的样子。
　　
　　如是过了许久。最后一次当清洁工是在昨天。那个女人一点儿也不美，说实话我还有那么一点勉强，只是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向我要礼物，我怎么掏也掏不出。原来我太大方，礼物早被送光了。我尴尬地一摊手，要不下回给你吧。突然她就不喜欢我了，脸绷得紫青紫青，还一脚把我踢到床底下。扫帚柄吧哒一声断了。
　　
　　午夜时分我回到原来的家。卧室不知啥时候被拆了，只剩下一张破沙发，比原来更旧、更脏。我安详地躺在上面。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地道里又传来脚步声，平底鞋“踢他踢他”地响着。我看到那是面包房的女人，是我孩子的妈，她的小腹已经明显鼓起来啦。我笑着向她伸出怀抱，她轻轻甩肩挣脱了，拔脚就跑。她不认得我了。
　　
　　
　　上帝来接我的时候，我一定要问他，主呀，你知道怎样才能让女人喜欢男人吗？
　　（我听到空中有一种断断续续地声音，象是在哭泣。你知道吗，我创造女人的时候，原本就没让女人喜欢男人的，可到头来她们连我也不喜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