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教学楼的建筑是钝角三角形的构造，据说是为了防抗地震和自然灾害的。所以中间就围出一块三角形的中庭，平素里孩子们在里面嬉戏追逐，小小中庭充满了欢声笑语，倒也是生气十足。

小时候的家里，也有这么一块中庭，那是前厅和中厅之间的连庭，因为前厅主祭奠，中厅主接待，为了两个厅不互相干扰，中间的连庭设计得很大，足以让年幼的我望过三米多高的大门，看到青苔沿上的天空。那时的快乐远比现在简单，看看“黑姜姆”家的猪吃食，听听十三叔公讲讲三国，要不就缠在爸爸的酒桌前，眼馋着桌上的熏鸭……

若是雨下得有今夜这般急，就会在中庭积起好些水，而我们这些孩子就在里面来回穿梭，从前厅的后门直冲到中厅，然后再从中庭直奔前厅，直到那些在忙碌中歇下来的妇人们拿着鸡毛掸子或者粗桶篾枝一脸凶恶地盯着你，才能歇将下来。呵呵，那雨声过后响起的，大抵就是院落之中此起彼伏的哭号了。我也时常挨打，现在总结起来并非自己犯下了多少滔天大恶，只是日子的紧巴让父母变得不讲道理。

俗人们总有俗人的世界，祖宗繁衍得多，宅子里住得人就多，三姑六姨十三叔都在左右，这家房里老鼠吃东西，声音在隔壁分明得很。新人们住完整的房子，上了年纪的人就像四下的棺材一样摆放，我就记得老八婆就是住在神位牌子的下面，硬生生空出来一个人的位子，然后躺着一个老半天不动弹一下的人。这个老八婆后来活到了九十八岁，从她八十五岁过后，我就不敢直视她的脸，可是却还经常去找她，因为她总能从那油腻不堪的枕头下面掏出点让你嘴馋的东西，什么风吹饼啦，地瓜饼啦，要不就是变了形的枕头饼……

让人不敢看她的脸的还有十三婆，倒不是因为她生得怪异，而是小小孩童心中的性羞涩。因为这个阿婆总是坐在厅边房内擦澡，宽大的斜襟土布上衣松松垮垮，两个有如褶皮水袋的奶子晃晃悠悠。我们才是四五岁的年纪，逢着了便会嘘她。她也不避讳，依旧自得地上下晃动，待到一盆水完全擦完，他的老公才趿着宽板拖鞋将那水倒在中庭上。老人是老宅的主人，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都那么自然。这些婆婆里，甚或有一位经常半露着个屁股，提着个织网的木桶到处游走，别人劝她把裤子提起来些，她就会不屑地回答：这样才凉快。

老人们见孩子多了也时常寻孩子们开心，逗逗这个的小脸，脱脱那个的裤子。几个年纪相仿却辈分相差的老妪一起织网，言语放肆地说着各处的野言艳语，兴致来时，男孩子们的小JJ便深受其害。更有一个阿姆，经常让小男孩帮他按摩，裸着半个身子任由孩子敲敲打打，价格不菲——一次一毛。那时候的一毛可以买好些东西，冰棒最便宜的才一分钱一根。孩子没有经济的概念，却对吃有着强烈的动力。所以宅子里有过童年的孩子基本都到过那间弥散着莫名味道的房间里当过“技师”。

中庭聚散着整个家族的喜怒哀乐，二十四户百十号人的家族，彼此间生活得太近，便摩擦出许许多多的仇恨，这仇恨终究是让这个家族从狭隘走向破碎。彼此的关系就像散碎在地上的水银，顽固而又剧毒。今天的这样一个夜晚，学校中庭飘落下来的雨滴滴答答，像极了那些深绿色童年的雨夜，我不禁奋力回想，是乐趣也罢，是心酸也罢，总之是再也回不去了，因为那片滋养了我的童年和我的灵魂的宅子早在一个不知名的早晨被夷成平地。

推土机就像今夜的风雨，远不知我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