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回了一趟家，处理老房子犯着拆迁的事情，从上历数六代，祖宗置下的家业终于到头了。有什么好说的呢？浩浩荡荡几大房的子孙，终究也是变成睚眦必报的小人物，房子老旧时不见修缮的人，一到分钱变有如魔术般变化而出，个个言之凿凿。再大的家业，也受不住几代人的不争气，想那背井离乡的老祖是何等潇洒，闹市中盖得一大片房产，前临街市，后毗海岸，还买下两三小岛作为家中往生人的天堂，一辈子“惟德是依”（这是祖房子大厅的牌匾，也已于前阵子被未具名的窃贼取了去），精打细算，现在终于要来个疏解了。一直相信房子是有土气的，住的久了，土气散了，便再无法发家。现在的老宅子，便像一个喘着大气的耄耋老人，总有让人有日薄西山的悲凉。也是这些子孙太不争气，在祖宗故去的岁月里，忙活着彼此算计，忘了振兴“大兴”（房子是叫这个名号的）。终于把房子的气脉住尽，余下几户蜗居于内的破落人家。

“The developing of history forever.”关于祖宅的这个梦也将破碎在历史的车轮下，是的啊！谁也没有办法阻挡城市的进步，她是伟岸而且粗暴的，根本不在乎你一介草民的悲伤。像图像记忆那样的，那么对于故乡的所有怀念都是一幕幕一帧帧的画面，那高墙内四角的天空，那青苔满布的老井，那吱呀作响的磨盘，那盘丝交错的网桶，那漆黑味浓的棺材，那每日必倒的粗桶，还有那些满脸皱纹的老妪，那些家长里短的争吵，那些迎来送往的故事……而现在一切都将画上句号，而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我，以后将要在什么地方收拾自己的回忆？！倘若以后必须在一栋鸟笼子似的社区前面回味曾经的美好时光，我情愿在更多陌生的地方漂泊！

一年级上学的地方没能给我留下更多的回忆，但我却对斜檐瓦缝透下的阳光情有独钟，那些浮游在斜斜光线里的小粉尘，陪伴了我多少的游离？可现在那个地方已不做学校，成了三教九流聚居的场所。偶尔去找寻往日的痕迹，却生生被噎住，害了伤心。

第一次外出求学的地方也撤了校名，曾几何时，那矮小的琴房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虽然脚踏风琴总是漏风，但是一曲又一曲的独奏也总能让自己陶醉。现在已经矗立起好多栋高楼，左右采之，也无法寻得一点点回忆的注脚，不是我们太无情，是变化太过无情。

我想在故居中我是再也无法寻得任何的回忆了，出门在外的人就是担心自己没了回忆，像蒲公英一样带着生命的伞飘飘摇摇，虽然知道生命最终将落在异乡的某处，但是还是固执地回望！

临回厦门前，又听到西埔的房子也犯了拆迁，说是城市建设会修几条环城市中心的大路，其中一条横贯东西，路边的小区征地涉及到了。于是心一沉，眼泪就掉落了下来！在车经过龙凤山时痛哭起来，西埔妈妈留下的房子就像她留给我和妻子的记忆，以为她总会在熟悉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归家的我们，无论我们玩得多晚，也会为我们亮起一盏熟悉而温暖的灯光。

就在五年前的今晚，我跪在草席上，西埔妈妈就在我眼前的门板上静静地躺着，门外风声呜咽，整整一夜，我无数次看到她欣然而起，我多么渴望她会突然地长舒一口气，告诉我，孩子我好好的。一夜细雨，她脚尾燃点的长明灯显得那么地孤清，虽然自己也知道，当自己手忙脚乱地帮她穿上寿衣的时候，我们便踏上人生道路的两个方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彼此越来越远。可那个夜晚的记忆一秒一秒地凿刻在我的脑海，在每年的今天上了发条般不断地复现。

从那个冒然敲门的时候开始，我在这房子里有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可现在，不知道哪门子鸟文明对这一切虎视眈眈了，也是啊，名校效应使得挖掘机像攻城拔寨的坦克一样，不歇地收编着学校周边的土地。一天，妻子看到一则拆迁的新闻，笑着问我，假如我们也遇着这样的事，我会怎么办？我笑着骂她，说她痴想。未料一语成谶，今天我们竟真的遭遇这等悲伤！

那些能拆掉的永远不能拆掉的其实分明得很，只是今夜，在西埔妈妈离世五周年的这个夜晚，我一个人躲在办公室放声痛哭……